二十八

作者:勤耕 | 字数:1366
  区游击队拔了吴家屯的钉子,吴老昆把他的区公所挪到东关里,再也没敢回来。

  开春以后,漫洼里的水退了,可是河底下留下一层厚厚的淤沙,还是做不成盐。不过这也有它好的一面,人们虽说不能做盐,倒是可以利用河里的淤沙,种一季的好庄稼。

  水一退净,等地皮儿刚刚经住人,人们就拉着犁、扛着镐,翻地下种。有的种上了高粱、黑豆,有的种谷子,也有种棒子、绿豆的。懂行的庄稼汉说,沙地应该种适合沙地生长的庄稼,于是他们就种棉花、种芝麻、种花生、种山药。立武大伯这一家,没种庄稼,找了一块高燥地方,种了三亩多瓜。

  北方有这么几句俗话:“谷锄七遍饿死狗,瓜锄九遍满地走”,“怕挨压,别种瓜”。这就是说,种瓜这玩意儿,既是一个细致活儿,又是一个力气活儿。从开畦下种起,紧接着瓜秧出来了,就要定苗追粪,锄了一遍又一遍。瓜秧长大了一点儿,就要打顶心、压蔓子,光怕它长疯了。谷雨、立夏一过,种得早的脆瓜下来了。脆瓜刚卖过去,紧跟着就是菜瓜。芒种一过,收麦子的这一阵,正是吃黄瓜的时候。到六七月间,高粱晒米的工夫,瓜园里的甜瓜、西瓜都跟着熟了,这是种瓜园的天天盼望的好时候。这时候,种瓜的人最忙了。瓜熟了要赶着卖,光怕它烂在地里;一边顾着卖瓜,一边又得顾了地里,既怕人偷,又怕野物糟蹋。特别是今年,鬼子占了县城以后,在河西沿的大公路上,不远就有一个炮楼子,炮楼子上的“皇协军”,三六九的下来糟害人,吃瓜不给钱,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人们都把他们恨透了。

  小砍刀为了看瓜,在瓜地正中间,搭了一个窝棚:在地上立了四根柱子,用席搭了一个半圆形的屋顶,两边出了一尺多宽的檐子;半截腰里搭了两块门板,算作床铺。中午躺在里边睡个晌觉,四面来风,倒是怪舒坦的。

  早晨,小砍刀和立武大伯摘两挑子瓜,踏着露水出去卖,叫秀银在地里看瓜。半晌午,小砍刀卖完瓜回来了,他就在地里看瓜,换秀银回家去做饭。

  这一天,小砍刀卖了一挑子瓜回来,秀银回家做饭去了。小砍刀虽然卖了一上午瓜,已经很累了,但也不到窝棚里去歇凉儿。他一个人围着那瓜地转呀转的,从这一畦转到那一畦。先看西瓜地,在那细细的瓜藤上,结着那么多圆滚滚的大西瓜,那疙里疙瘩的“黑老虎儿”,那花道道的“大花翎”,那白皮白瓤白子的“三白”,那白皮红瓤黑子的“三结义”,一个个都是那么逗人喜爱。他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一任那灼热的太阳炽烤着,他也不觉热。他一会儿又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拍拍,用指甲弹弹。

  一会儿,他转到甜瓜畦里来了。在这里有“白沙蜜”,有“谢花甜”,有“芝麻粒儿”……他喜欢扑到那将熟的瓜上,长时间地闻着那浓郁的香味,但他从来也舍不得摘一个瓜吃。

  他像小学生背书一样,把他那些心爱的瓜温习一遍,然后才脱掉他那粗布小褂,光穿着一条裤衩儿,四脚拉叉地平躺在窝铺里的门板上,枕着他那明晃晃的小砍刀,一阵阵嗖嗖的凉风,吹拂着他那黝黑放亮的光身子,舒坦极了!他伸伸胳膊腿儿,浑身的骨头节儿,嘎巴嘎巴直响。他觉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那双闪闪有神的大眼,望着那用芦席搭的窝棚顶。他的心像一头没有缰绳的野马,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又想到那儿。他盼望着自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一伸手就能把鬼子的炮楼子打碎。他幻想能像戏里那孙猴子一样,会七十二变。有时候,他夜里做梦,忽然梦到自己长了一对翅膀,飞呀飞呀,一下子就飞到半天云里去了。……他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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