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作者:勤耕 |
字数:1636
“醒一醒,醒一醒!看你睡得这个死劲儿,还看瓜哩,叫人家把你抬跑了,只怕也醒不了。”
小砍刀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只见秀银笑眯眯地站在跟前,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是那么深情地望着他,把他这么个十五六的大小子,都看臊了。他低下头,这才看见秀银手里提着的饭罐子,罐子口上盖着个二号碗,碗里放着个笼布包儿。原来是给他送饭来了。感觉才刚眯瞪了一阵,就晌午了!
他嗵地跳下来,接过秀银手里的饭罐子,坐到床前的小板凳上就吃起饭来。罐子里,是小米绿豆稀饭,笼布包儿里,包着两个棒子面的大团子,还有两块酱萝卜。他一边盛稀饭一边说:“秀银姐,你再一块儿吃点儿吧。”
“不了,俺才吃完了来的。”秀银就手拉过他扔在床板上的汗褂儿说,“你穿衣裳真费,一件新汗褂子,才穿了几天呀,肩膀头上就破了。”
“你没听说过‘怕挨压,别种瓜’吗?人怕挨压会说话,汗褂子压长了它也会破呀!”
“就着这会儿没事儿,我给你补补吧。”秀银说着,从辫根儿上拔下一根钢针,从口袋里掏出个针线包儿,抽出一根白线穿上针,找出一块白布,就给他补起来。
小砍刀吃着饭,一双眼睛却巴巴地望着秀银那两只手。就是那两只小手儿,它做了多少事情呀!自从小砍刀搬到立武大伯家里来了以后,立武大伯把他看成自个儿的亲儿子,秀银把他看作自个儿的亲兄弟,成天价给他缝,给他补,给他洗。还刚过立秋,就早不早地给他把棉衣裳拆洗了。冬天,她纺呀纺呀,把棉条纺成线,又一梭一梭地织成布,一过了年又给他把单衣裳做好了。甭说别的,光他这一双脚穿的鞋,就够她做的。一双新鞋上脚,不到一个月就成了“毛张飞”了。就那样,她给他做活儿,还总是特别经心,纳鞋底要纳个疙瘩底,走起道儿来一步一个花脚印儿。就说今儿个吧,她一定是早已看到他的汗褂子破了,才特地带个针线包儿来给他补的。他想:“多么好的姐姐呀!就是自个儿的亲娘活着,也没有她这么好。”他从心眼儿里感到一股温暖。
“你想什么呀,放着饭不吃,在那儿卖大怔!”秀银看了他一眼,在头发上磨磨针说。
这时候小砍刀才发觉碗里早已空了,却还拿着筷子不住往嘴里扒拉哩。叫秀银这么一说,他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腾地一下,脸脖子都红了,连忙结结巴巴地说:“俺是想,想你今儿个做的这韭菜团子真好吃。”
一句话把秀银逗得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好半天才忍住笑说:“你还说你没瞎寻思,吃了半天,饭都吃完了,还没吃出团子是什么馅儿的来。明明是茴香馅儿,走到这里,倒变成韭菜馅儿的了。”
这一说,小砍刀脸上更磨不开了,他把饭碗一放,站起来说:“好姐姐,别闹了,我去给你摘个西瓜来吃。”
“可别价,俩人吃个大西瓜,怪可惜了的。”
“要不就摘个甜瓜吃。”小砍刀跑到瓜畦里,摘了一个熟透了的“白沙蜜”,那瓜金黄金黄的,用手一捏,嘎嘣嘎嘣响,凑到鼻子上一闻,香味儿呛人。他两手一挤,掰成两半,甩掉瓜瓤,自个儿吃一半,把另一半递给了秀银。
秀银吃着瓜,又跟问小砍刀:“你说说,刚才到底想什么哩?”
小砍刀眼珠一转,编个瞎话说:“你看西边那炮楼子。小日本成天价这儿安个据点,那儿修个炮楼子。炮楼子上的‘皇协军’,成天下来糟害人。从前听人家说,老城角上有个‘白老长’。知道吗,‘白老长’就是个大长虫。‘白老长’可长哪!它常常探出半截身子,到护城河里去喝水,它那身子伸到漫洼里,就像拦河修了一条大埝。别看它那么大,可是不糟害人,有人朝它跟前过,只要说:‘白老长,白老长,抬抬身子让我过去吧。’它把腰一弓,就像开了一个大城门似的,人就从下边过去了。我想要真是有个‘白老长’,它探出身子来,到炮楼子上把那些鬼子、‘皇协军’都吃了才好哪!”
秀银白了他一眼说:“别胡思乱想的了,哪里有那回事呀。”
“那么说老城角上那大窟窿里藏的什么东西?”
秀银说:“那还不是狐子、獾狍的!”
两个人就这么说一阵笑一阵,不觉都起晌了。这时秀银忽然站起来说:“你看,西边那炮楼子上,下来人了。……咦,朝这里来了,准是个‘皇协军’,俺快着走吧。”
小砍刀说:“嘿,他一个人,你怕什么呀,顶多白吃咱个瓜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