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俄]普希金 | 字数:13059
  这段日子,战争光荣地结束了。我们的军队从国外凯旋而归,祖国人民热烈欢迎他们。大街上响起了激昂的胜利歌曲,《亨利四世万岁》[原文为法文。

  ]和《若亢特》[《若亢特》:尼柯罗的歌剧又名《探险家》。

  ]。这些军人出征时大多数都是一群小毛孩,经过战争的洗礼后,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他们个个胸前挂着勋章,打了胜仗回来了。

  英勇的士兵们围在一起欢快地畅谈着,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法国话和德国话。真是令人难忘的时刻啊!那个无限光荣和欢乐的时刻啊!一听到“祖国”这两个充满爱国情感的字眼,所有俄罗斯人的心都是万分激动的!人们相见的场面是多么的甜蜜啊!全国上下,万众一心,把全民族的骄傲与对皇上的拥护和爱戴合成一体。对于皇上来说,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时刻啊!

  女人们,全体俄罗斯女人们在当时是多么的至高无上啊。平日里的冷漠消失了,她们手舞足蹈,醉人的喜悦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她们在欢迎英雄归来的时候大声喊:“乌拉!”兴奋的时候她们“还会把帽子扔到空中”[摘自格里鲍耶陀夫(1765-1829)的喜剧《聪明的痛苦》。

  ]

  在当时,俄国的军官中,有谁敢不承认是俄国的女人给了他们世界上最好、最宝贵的回报呢?……

  在那段美好的日子里,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正和她的母亲居住在××省,没有机会看到两个首都庆祝部队凯旋的欢腾场面。但是,在偏僻的小县城以及农村,那种全国人民的庆祝的场面可能会更加热烈。对于一个军官来说,只要抛头露面,出来见一下当地人,就等于一次真正的凯旋,穿着燕尾服的情哥哥在他面前也逊色了很多,只能甘拜下风。

  我们刚才在上面已经提到过了,虽然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一直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外人,但她的周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追求者,这群人终于逐渐离开了她,这是因为她身边出现了一个骠骑兵少校,他的名字叫做布尔明,脖子上总是挂一枚格奥尔基勋章,正像小姐们私下里说的那样:他的脸真是有趣的苍白。他当年大约有二十六岁,正好赶上放假回家休息,他家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家挨得特别近,关系也很融洽。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对他的态度可与其他人不一样,只要他一出现,她脸时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忧伤一下子就会消失,显得比以前更加欢快。我们绝对不能认为她这是在向他卖弄风情,但是,如果有位诗人看到她的行为举止,一定会说:

  如果这不叫**情,那它叫做什么呢?……[原文为意大利文。

  ]

  布尔明的确是一个值得人们热爱的年轻人,他也恰好具有讨女人欢心的聪明才智,他平素殷勤机智,对人关怀入微,仪态落落大方,没有一丝掩饰,但有时会表现出一些无所事事的态度。

  他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友情看起来非常单纯、自然。但是,无论她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的心思和目光永远紧紧地追随着她。看起来,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但是我们经常能听到关于他的绯闻,说他以前是个可怕的流浪汉。但是,这些流言根本无法动摇他在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心中的地位,因为她也和普通的年轻女人一样,可以不计较他的过去,这些正好说明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并且性格激烈。

  然而,这位年轻的骠骑兵的沉默态度比一切都……(胜过他的热情关怀,胜过他欢快的言行,胜过他那有趣的苍白的脸,胜过他那裹着绷带的手),他身上特有的沉默比一切事物都容易挑起女人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他了,而他原来就是一个英勇机智的人,生活阅历也很丰富,也许他早就发现她对自己的不寻常的态度了。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跪在她的石榴裙下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是什么原因阻止了他?是因为所有的真情都会有恐惧相伴吗?是因为他太高傲?或者是因为**大盗在实施犯罪之前**的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胆怯是阻拦他的唯一原因。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比以往更加体贴了,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可以用更多更温暖的关怀激励他。她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完美结局,并且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那些罗曼蒂克式的表白。

  秘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论是什么类型的,都是心头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慢慢地,她的手段终于赢得了预期的效果,至少布尔明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愣住神,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激动地盯着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脸。看样子,作决定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四邻已经开始谈论他们结婚的事了,好像婚事已经定了一样,而善良的普拉斯可维娅·彼得洛夫娜心里非常高兴,她认为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相称的夫君。

  一天,老夫人坐在客厅里,一个人无聊地摆弄着纸牌占卜,这时,布尔明走了进来,看到没有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马上就问她的去向。

  “她在花园里,去找她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布尔明走出客厅,老夫人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做祈祷,心下惦量着:真希望今天事情能有个好结果!

  布尔明在一个幽静的池塘边看见了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她坐在一棵柳树下,手捧一本书,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这个场景简直就是浪漫小说中的女主角形象。二人聊了几句之后,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借机故意打断谈话,这样一来,两个人在一起就更加尴尬了,也许是有凑巧的、决定性的表白才可以打破现在的僵局。事情果然顺着人们的心意发生了,布尔明觉得自己当时特别尴尬,说自己早就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她求爱了,并请她能给他一分钟。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合上书,低下头,表示同意。

  “我爱您!”布尔明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您了……(此时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的脸火辣辣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放任自己天天到这里看您,每天和您说说话——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忽然想起了圣·蒲列艾[圣·蒲列艾:法国作家卢梭的小说《新爱绿绮思》中的男主角。

  ]的第一封信)直到现在,我不再想与命运相抵抗了。我整天思念着您,您那温柔可爱、无与伦比的高大形象从此将成为我一生的痛苦与欢乐,但我现在必须要履行一个重要的义务,这就是告诉您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在你和我中间,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并且这个障碍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紧张地立刻打断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为您的妻子……。”

  “这点我知道,”他小声回答,继续说,“我知道您以前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但他已经战死沙场了,您在过去的三年中不停地抱怨……我亲爱的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请您不要再剥夺我给自己找的最后一个宽慰自己的机会,我猜想,您也许会满足我想得到的幸福,如果那件事……哦,对了,看在上帝的情分上,不要提这件事!您让我心里非常痛苦。是的,我知道,您也许会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但——我是一个有着不幸遭遇的人……我是一个结过婚的人了!”

  听到这里,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我结过婚,”布尔明接着说,“我已经结婚四年多了,但我还不知道我的妻子是谁,她在什么地方,包括我以后会不会见到她都是一个疑问!”

  “您说的是什么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对他大声叫喊,“奇怪!继续说!一会儿我再说……求求你,快点讲吧!”

  “1812年初,”布尔明说,“我焦急地前往维尔纳,因为我的团队驻扎在那里。有一天晚上,到了一个小驿站,当时已经很晚了,就在我吩咐立刻套马的时候,天上忽然起了暴风雪,当时,驿站长和车夫都劝我别着急,等暴风雪小点了再走。我听了他们的话,但我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语的不安情绪打乱了我,恍惚中仿佛有个人在推我向前走。当时,暴风雪依然怒吼着。我已经等不急了,然后又吩咐套马,我们要冒着暴风雪赶路。车夫想驾着雪橇沿着河面走,这样可以减少三俄里路程。河岸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车夫走错了路,没有拐上大道,这样,我们就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暴风雪没有停,我看见就在不远处有一片灯火,于是让他们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走。我们走进了那个小村庄,一个木制的教堂里闪着灯光。教堂的大门敞开着,栅栏门外摆放了几辆雪橇,有个人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踱来踱去。

  ‘到这边来!快到这边来!’几个声音在朝我们喊。

  我立刻吩咐车夫向他们走去。

  ‘哟!你这是在什么地方耽误的啊?’

  一个人对我说:‘新娘都已经昏倒了,神父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正想回家呢。快下车吧!’

  我一语不发,默默地从雪橇上跳下来冲进教堂,教堂里点着几根蜡烛。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坐在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另一个姑娘正在为她揉太阳穴。

  ‘感谢上帝!’第二个姑娘说,‘您可终于来了!差点要了小姐的命!’

  一位老神父迅速站在我面前:‘您希望现在就开始吗?’

  ‘好,那您现在开始吧!开始吧!我的神父!’我三心二意地回答他。

  那些人把小姐搀了起来,她长得非常漂亮……我当时犯了个大错误,简直是无法理解、无法饶恕的轻浮啊!……我紧挨着她,一起站在讲经台前,神父的神情和动作都很紧张,三个男人和一个贴身女仆搀扶着新娘,只顾着照顾她,就这样,我们就举行了婚礼。

  ‘让我们的新人接吻吧!’旁边的人对我们说。

  妻子扭过她苍白的脸看着我,当我正要吻她的时候,她惊声尖叫了起来:‘呀!不是他!他不是我的新郎!’

  紧接着,她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证婚人用惊恐的目光盯着我。我立刻逃跑了,出了教堂,没有一个人拦着我,我跳上雪橇,大声吩咐说:‘快走!快离开!’”

  “我的天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听了非常震惊。

  “那您不知道您的那位可怜的妻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结婚的那个小村子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我那天晚上是从哪个驿站向那里走的。当时,我根本没有把这场恶作剧放在心上,我离开教堂,就在雪橇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过来,当时已经到第三个驿站了。当时跟随我的跟班在行军时也战死了,因此,我根本没有机会再找到那位美丽的姑娘了,我和她开了一个荒唐的大玩笑,现在,她开始狠狠地报复我了。”

  “天啊!我的上帝啊!”玛利亚·加夫里洛夫娜惊恐地说,她一把抓起了他的手,“那就是我!您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来吗?”

  布尔明当时脸色惨白……一下子跪倒在了她的脚下……

  驿站长

  十四品的小文官儿,

  小驿站的大总管。

  ——维雅齐姆斯基公爵[维雅齐姆斯基(1792-1878),俄国诗人。这两句诗摘自于他的《驿站》,普希金在此基础上作了些修改。

  ]

  有谁没骂过驿站的站长?谁没和他们吵过架?有谁会在愤怒的时候没有向他们索要过那本要命的意见本,在那上白费笔墨地指控驿站长滥用职权、愚昧无知以及不务正业呢?又有谁不视他们为败类,或是穆罗姆森林里的流氓土匪呢?

  但是,我们如果从公平的角度想想,换位思考一下,我们在批判他们的时候就会宽容很多。驿站长是什么人啊?就是一个十四级的背着小黑锅的悲惨角色,那些有名无实的官衔只能帮他们永远不会挨揍,而且并不是所有拳脚都能拦得住。维雅齐姆斯基公爵还有趣地把他们称为“大总管”,那么大总管的职务是什么样的呢?不也是老老实实地在岗位上干苦活儿吗?

  无论白天黑夜,他们没有一刻得到过安宁,旅客们把在无聊的旅行中憋了很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在驿站长身上。天气恶劣、道路难走、车夫偏执、马匹速度慢等,全都怪到他头上!一个旅客走进他那间破旧的小屋子,还像敌人一样仇视他。如果驿站长能迅速打发走一位不速之客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如果恰好赶上当时没有马匹,那将会发生什么呢?……上帝啊!他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会遭到威胁!在寒冬,无论是下雨或是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他都不得不挨家挨户地奔波。在暴风雪和主显节附近那段寒冷的季节,他却只能躲进走廊,暂时避一避一肚子怨气的旅客的谩骂,偷享一刻清闲。

  一位大将军光临此地,驿站长显得非常惊恐,将军分给他最后两辆三套马车,其中一辆还是专门的特快邮车。将军离开了,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五分钟过后,又是一阵铃铃铛铛的声音!军机处的信使来了,扔给他一个驿马使用证!……

  我们要做的只有把这一切细细地体味一下,那么心头的怨气自然就会消失了,也许还会对他抱有真诚的同情心。我在这里再多说几句: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我走遍了俄罗斯的每一个角落,全国几乎所有的驿道我都很了解,好几代的车夫我都认识,很少有驿站长是我不认识的。我在旅途中,把所有观察和积累的有意思的材料整理出来,想在以后出版。现在,我只想说一点:大多数人对驿站长这类人的态度都是不公平的。一般情况下,那些被人辱骂的驿站长都有着温和的性格,他们天生助人为乐,喜欢与人交往,不追求太多名利。如果有机会听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不幸的是,过路人根本不会关注这些),真的可以学到很多有意思并且有益的知识。就我本人而言,我必须承认我宁肯站在那里听驿站长们的闲谈,也不愿听取因公在外出差的某个六等大文官的畅谈。

  你一定猜到了,在驿站长这类值得尊敬的人物中,肯定有我的好朋友。的确,我对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的怀念是永远值得珍惜的。周围的环境使我更愿意与他接近,下面我就为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讲一讲这个重要的人物。

  1816年5月,我旅行到某个地方,沿着现在已经废弃了的某个驿道经过某个省。当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小官,只有资格乘坐到站需要换马的驿车,还要付两匹马的公费。因此,那里的站长们都对我很不礼貌,我必须通过多次辩论才能得到对我有用的东西。

  我当时年轻,火气大,一看到驿站长把为我准备好的三匹马套在某位大官老爷的轿车上,我就开始怨恨驿站长的无耻,骂他是小人,贱骨头。这种事情在哪都一样,在省长的午餐会上,经常会看到势利的仆人按照官衔等级给大家上菜,路过我时连看都不看一眼,我一直对这种事忿忿不平。

  现在想想上面讲的两件事,我倒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假如废除“小官敬大官”的通行规则,而换成“低智敬高智”的规则,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到时候肯定会争得头破血流!仆人上菜从谁开始?好了,不再废话了,接着讲我的故事最重要。

  那一日,天气酷热难耐,我在距离××站三俄里路的地方,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不大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把我浇成了落汤鸡。当我到车站时,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第二件事就是讨杯茶水喝。

  “喂!冬尼娅!”站长大声叫道,“快拿茶炊过来,再拿些奶油。”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子从屏风后面跑出来,立刻跑进了前堂,她的美貌完全把我吸引住了。

  “她是你的女儿吗?”

  “对啊,是我的女儿,大人!”他满心欢喜地说,“她非常聪明,还特别勤快,和她去世的娘一模一样。”

  他边说边为我登记驿马使用证,我无事做,就去观赏挂在他那里简单又整齐的屋子墙壁上的一幅幅图画。这几幅画讲的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第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戴着一顶便帽,身穿大宽长袍的可敬的老人,正在送走一个年轻气盛的狂躁小伙子,他匆忙收下了老人给他的祝福和一个鼓鼓的钱袋;第二幅画着重描绘了那位年轻人的堕落生活状态,他坐在桌子旁,几个酒肉朋友和不知羞耻的**围在他身边;第三幅画描绘的是一个花光了身上所有钱财的年轻人头戴一顶三角帽,穿着破旧的衣服在喂猪,他与一群猪在食槽里争食物,扮演着一脸烦恼和悔恨的角色。最后一幅,讲述的是他回到了父亲身边,一位慈祥的老人穿着干净又整齐的衣帽,站在门外迎接儿子归来,浪子跪在地上,远处还画了一个厨子正在宰杀一头大肥牛,哥哥正在那里寻问仆人高兴的原因。在每幅画的下面,都有非常贴切的诗句。这套画、栽在花盆里的凤仙花、挂满花边的床单以及我当时看到的其他东西,直到现在,我仍然历历在目。此时此刻,那家主人的音容笑貌仍然令人难以忘怀,他五十多岁,身体非常健康,精力也很旺盛,身穿一件深绿色的长制服,胸前还佩戴着褪了色的三枚勋章。

  还没等我腾出手来给老车夫付车钱,冬尼娅就端着一杯茶炊进来了。这迷人的小妖精看我第二眼就知道她已经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完美的印象,她垂下了碧蓝色的大眼睛,我和她聊起天来,她在回答我问题的时候很大方,不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羞涩,一看就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姑娘。我邀请她父亲喝一杯果子酒,并给冬尼娅倒了一杯热茶,我们三个人就开始尽情地聊天,就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一样。

  马匹已经准备好了,但我不想离开,对驿站长和他漂亮的女儿总是那么依依不舍。最后,我不得不与他们道别了。她父亲祝我一路顺风,冬尼娅一直把我送上车。走到门厅的时候,我停住了,请她允许我吻她一下,冬尼娅同意了……

  自从吻了冬尼娅以后,我用一只手都能数出来我有过多少次接吻,但是没有一次接吻可以长时间占据我的心灵,让我甜蜜而又幸福地回味。

  几年以后,又遇到一些事情迫使我再次路过那个驿道,我又走到了过去的驿站,想起了老站长美丽的女儿,一想到我又能看到她,我的心就像阳光一样灿烂。但是,我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老站长是否已经调走了,也许冬尼娅早就嫁人了,或是老站长和冬尼娅已经死了,这些想法曾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心头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驶向××站。

  马匹在驿站前面的屋子旁停下了,我走到屋里,一眼就认出了浪子回头的画作。桌子和床铺没有变,仍然摆在那里,但是窗旁已经没有鲜花了,屋里乱糟糟的。驿站长已经睡着了,盖着一件厚厚的大衣。我刚一进屋就把他吵醒了……他就是老站长萨姆松·威林,他看起来憔悴多了,当他用熟悉的动作为我登记驿马使用证时,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脸上布满了皱纹,胡子也很久没有刮过了,驼着个背,只不过三四年的时间,怎么能使一位精力旺盛的男人变成一个颓废的老头儿呢,我怎能不为之感到震惊呢?

  “你还记得我吗?咱俩可是老相识了!”

  “也许是吧,”他面色阴沉地回答,“这儿是个大站,来往的旅客太多了。”

  “你的冬尼娅最近还好吗?”

  老头儿立刻皱起了眉头。

  “上帝才知道啊!”

  “什么意思,她嫁人了是吗?”。

  老站长装作没听见我的问话,继续低声念着我交给他的驿马使用证,我不再往下问了,吩咐人上茶炊。这样一来,我的好奇心使我更加坐立不安了,我希望一杯果子酒可以打开我的老相识的嘴,告诉我一些冬尼娅的消息。

  正如我所料,老站长果然喝了一杯。我发现他喝了一杯甜酒后,脸上原有的阴沉也渐渐消散了。第二杯喝完后,他的话就开始多了,他说他想起我来了,也许是假装记得我。而我的收获就是从他嘴里得知了一段动人的故事。

  “听你刚才的话,是认识我女儿冬尼娅喽?哎,话说回来了,又有谁不认识她呢?冬尼娅啊冬尼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想当年,谁从这里路过都会夸奖她,没有人能挑出她的毛病,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高贵的太太们还会送她东西,比如头巾、耳环。过路的老爷们也会找个借口在这里逗留,表面上说是要留下来吃顿饭,其实就是想多看她几眼。那时候,不论是脾气多么恶劣的老爷,只要一看见她,就会变温顺,跟我讲话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客气。信不信由你,有时候,官差们和军机处的信使和她谈话,一次谈半个小时都不嫌累!她始终支撑着这个家,张罗家里的所有事情,把这个家打理得有条有理。至于我,就是一个老笨蛋,真是看她永远看不够,疼也疼不完啊!难道我会不爱我的冬尼娅,不喜欢我的孩子吗?难道她现在的生活会过得不好吗?当然不是了,真是天灾人祸,躲也躲不掉啊!”

  紧接着,他为我详细地讲述了他这几年的痛苦。

  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天黄昏时分,我正在一本新册子上画方格,女儿冬尼娅正在屏风后面缝衣服,来了一驾三套马车。一个旅客下来了,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冬帽,穿着一件军大衣,外面披了一件披风,刚一走进来,就要马匹,但是当时所有的马匹都不在。听了这个理由,那个人气冲冲地对我大喊,挥起了手里的马鞭。但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冬尼娅立刻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替我解围,冬尼娅满面笑容地问他:“先生您想吃点什么啊?”果然,冬尼娅刚一出现就取得了与往常一样的效果。那位旅客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他同意在这里等待马匹回来,还点了一份丰盛的晚餐。他脱下湿透了的帽子,解开肩上的披风,脱掉军大衣,原来这个人是一个身材高大、刻意留了两撮黑色胡子的年轻骠骑兵军官,他坐在我旁边,跟冬尼娅愉快地聊起天来。晚餐已经为他端上来了,这时,马匹也回来了,老站长吩咐不让人喂马了,立刻给这位旅客的马车套上。等他吩咐完马匹的事后,回来一看,那位年轻人已经昏倒在板凳上了,他感到身体不太舒服,头晕得非常厉害,根本走不了路……这可如何是好啊?老站长就腾出自己的床铺,让给他躺在那里,如果病人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的话,明天一大清早就派人送他去C城看医生。

  第二天,病人已经撑不住了,他的仆人骑快马到城里去请大夫。冬尼娅用一块泡了醋的手帕搭在他的头上,坐在床边缝衣服。站长站在旁边时,病人总是哼哼唧唧地,表现出难忍的痛苦,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但他却喝了两杯咖啡,一边哼哼,一边嘟囔着饿,要吃中午饭。冬尼娅一直在他旁边守护着他,他还总是说口渴,冬尼娅就亲手为他做一杯柠檬水。病人只是润一下嘴唇,每次冬尼娅给他递水的时候,他都会趁机摸一下她的小手儿,表示谢意。午饭前,城里的医生来了,他给病人号了一下脉,用德语与他交谈了一会儿,紧接着用俄国话宣布,这位病人还需要再好好休息几天,再过三两天就可以起床了。骠骑兵给了医生二十五个卢布的诊疗费,并邀请他一起吃午餐。医生没有拒绝,他们两个人打开胃口,大吃大喝,喝了一大瓶酒,午饭后,两个人分开了,双方都很满意。

  又过了一天,骠骑兵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他非常兴奋,不停地找乐子,围着冬尼娅和老站长开玩笑,要不就会吹起欢快的口哨,与过往的旅客闲聊,帮他们登记驿马使用证。就这样,年轻的骠骑兵赢得了这位忠厚的站长的爱戴。

  在第三天的早晨,站长居然不舍得这个招人喜欢的年轻人离开了。那天正好是礼拜日,冬尼娅正准备去做祷告。骠骑兵的马车已经套好了,他与站长道别后,豪爽地付了食宿费,又与冬尼娅道了别。冬尼娅主动提出要把他送到村口的教堂,冬尼娅当时心神不定地……

  “你担心什么啊?”她父亲问,“这位大人又不是恶狼,不会吃了你的!坐上他的车,送到教堂去吧!”

  冬尼娅上了车,坐到骠骑兵身旁,他的仆人坐在赶车台上,在车夫的一声口令下,马儿迅速跑了起来。

  这位可怜的老驿站长真是糊涂啊,他怎么能让他的女儿冬尼娅与骠骑兵一起坐上车离开呢?他怎么会那么糊涂,难道他当时神经错乱了吗?还没过半个小时,他就开始着急了,他的心疼得非常厉害,失魂落魄的,他终于忍不住了,立刻前往教堂。当他赶到那里时,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他找不到冬尼娅,庭院和教堂外都没有她的影子。他立刻冲进教堂,只看见神父从祭坛上走了下来,总执事在熄灭蜡烛,当时有两个老太太在一个角落里做祈祷。他还是找不到冬尼娅!这位可怜的驿站长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去问教堂的总执事,问冬尼娅今天有没有来这里做祷告?执事说她今天根本没来。驿站长沮丧地往家走,他痛不欲生,只剩下唯一的希望了,也许是冬尼娅年轻气盛,把骠骑兵送到了下一站,然后去她的教母家坐一坐。驿站长担心极了,他坐在那里等着那驾他让自己的女儿坐上去的三套马车的归来。到了傍晚,车夫终于回来了,他喝醉醺醺的,他带回来了一个差点要了驿站长的命的噩耗:冬尼娅离开了那一站,又继续往前走了,与年轻的骠骑兵一同往前走了。

  这真是致命的一击啊,老站长再也忍不了了。他忽地倒在床上,就是年轻的大骗子昨天晚上睡觉的那张床。当时,站长回想起了前几天的各种情形,他一下就猜中了骠骑兵是在装病。这可怜的病人得了一场严重的热病,本想把他送到C城看医生,却请来别人暂时替他管理公务,那个人正是给骠骑兵号脉的医生。他对站长说,那个年轻的骠骑兵根本没有生病,他当时已经猜出了这个人不怀好意,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怕挨鞭子。现在,不管这位德国人说的是真话是假话,或许是在炫耀自己有先见之明,总之他的话根本无法安慰可怜的驿站长。

  驿站长的病刚刚好一些,就向C城的邮务局长请了两个月的假,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一个人徒步去寻找自己的女儿了。他通过驿马使用证这条线索,得知骑兵大尉明斯基是从斯摩棱斯克出发,前往彼得堡的。那位送明斯基离开的车夫说冬尼娅在不停地哭闹,但是很明显,这是她自愿的。

  驿站长心里揣摩着,也许自己可以把那只走上了迷途的小羊羔带回家。

  他心存侥幸,终于走到了彼得堡,在伊兹曼诺夫斯基团的驻扎地住下了,在他的一个退了伍的老同事家。到了那里,他立刻开始寻找冬尼娅,没过多长时间,他打听到明斯基就在彼得堡,住在一个叫杰蒙特的饭店里,驿站长决定到那里去找他。

  一大清早,他就来到了明斯基的接待室,他请人通报大人一声,说有一个老兵想要见他。那个勤务兵边擦皮靴边回答说:“我们老爷正在睡觉呢,十一点前是不会接待客人的。”站长没办法,只能先离开。到了上午十一点,他立刻回来了,明斯基亲自出来见他,穿着一身睡袍,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睡帽。

  “你怎么来这里了老兄?来做什么?”他问站长。

  老站长激动得心咚咚直跳,流下了泪水,用颤抖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我的大人!……请您行行好吧!……”

  明斯基瞥了他一眼,脸涨得通红,一把抓起他的手,带他到书房里,然后插上了门。

  “大人!”站长继续说,“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但是,请您把我那可怜的女儿冬尼娅还给我吧!您现在已经玩够了她,求您别再毁她了!”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年轻人一脸狼狈地说,“我对不起你,但请你原谅。但是,如果你让我离开冬尼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我发誓!你要她有什么用呢?她现在爱上我了,并且早就对过去的生活环境感到厌烦了。无论是你还是她,请你们不要忘记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说完,他往驿站长的袖口里塞了一些东西,顺手打开门,站长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街上。

  他站在那里发呆,好久没有动弹。后来,他发现袖口里有一团纸,他立刻拿出来看,竟然是几张被揉得皱皱的五卢布和十卢布的纸币。他又一次流泪了,这一定是愤怒的泪水!他把纸币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并用鞋跟使劲碾了几下,气冲冲地离开了……刚走出几步,他就停下了,想了想,立刻转身,但是钱已经不在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一直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后立刻跳上马车,对车夫大喊一声:“快走!”

  驿站长没有向前去追那个人,他决定一个人回到自己的驿站去,但他希望自己可以在离开前与心爱的冬尼娅见上一面。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两天后,他又去了明斯基的住所。但是这次,门口的勤务兵比上次更加严厉地对他说:“我们大人谁都不见!”然后便把他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差点撞到他的鼻子。驿站长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

  就在当天傍晚时分,驿站长去受难者的大教堂做完祷告,他沿着大街一直向前走。突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他旁边飞奔而过,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在车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明斯基。马车停在一幢三层楼前,骠骑兵立刻下车跑到了台阶上。当时,一个令人兴奋的想法闪过驿站长的脑海。他转过身去,跑到车夫面前。

  “老弟,这是谁家的马车啊?是明斯基家的吗?”

  “对啊,正是明斯基家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你们家老爷派我来送一封信给他的冬尼娅,但我老糊涂了,忘了冬尼娅住在哪里了。”

  “哦,这样啊,她就住在这儿,第二层。但是你的信送晚了,老兄!现在我们家老爷已经去她那里了。”

  “哦,那没关系。”站长紧张地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多谢您的指点,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话音刚落,他就朝二层走了过去。

  大门紧闭,他按了一下门铃,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沉静静地等了几秒。听到一声钥匙响,大门被打开了。

  “请问,阿芙多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就住在这儿,你有什么事吗?”一位年轻的女仆人回答说。

  站长没有回答她,径直往客厅走。

  “站住!你不能进去!”女仆人跟在后面大喊起来,“阿芙多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有位客人找你。”

  但是站长根本不理她,一直往前走。前两间屋子特别昏暗,第三间屋子里可以看到灯光。他走到一扇敞开着的门旁边,站住了脚。房间布置得很华丽,明斯基坐在一旁,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冬尼娅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戴了很多昂贵的珠宝手饰,侧身坐在明斯基坐的椅子的扶手上,看起来就像一位英国马鞍上的尊贵的女骑士。她的眼神和行动流露出绵绵的柔情,她看着明斯基,用那双戴着戒指的手抚摸自己乌黑的长头发。我们可怜的驿站长啊!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居然有这么美艳的姿色。他已经被女儿深深地迷住了,情不自禁地站在一旁欣赏着她。

  “谁来了?”她问,但是并没有抬头。

  驿站长没有出声,冬尼娅一听没声,就抬起头……她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一下摔在地毯上。明斯基吓了一跳,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忽然,他发现驿站长就站在门口,于是他放下冬尼娅,朝老人走了过来,气得直哆嗦。

  “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对站长说,“你为什么总是纠缠我?你简直是个土匪!难道你想杀了我吗?你给我滚出去!他用一只手用力抓起老站长的衣领,使劲一推,就把他推到楼梯上了。

  老站长灰头土脸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收留他的那个朋友劝他去告明斯基。但老站长最终决定忍气吞声,这件事就算了。过了两天,他离开了彼得堡,回到自己的小驿站,继续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最后,他对我说:“我失去了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里,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上帝才知道她是死是活!事事变幻莫测啊!像她这样的姑娘,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被过路的旅客拐跑,**一段时间再抛弃。这种傻孩子在彼得堡可多了去了。今天还珠光宝气,第二天就像狗一样被扫地出门了。我有时会想,我心爱的冬尼娅也许早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一想到可能会有这种结果,我就狠下心来,恨不得她快点死掉……”

  上面这个故事就是我的老站长朋友为我讲述的。当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好几次都被忍不住的泪水打断了。他用衣角擦掉脸上的泪水,就像是季米特里耶夫[季米特里耶夫(1780-1837),俄国诗人。此处提到的叙事诗是他的《退伍骑兵司务长》。

  ]的叙事诗中描述的那位热情好客的杰连季奇一样。他流出来的泪水,有一部分是果子酒引起的,他喝了满满五大杯。但是,不管怎样,这些泪水确实把我深深地感动了,这些事情令我一直怀念着老站长,令我久久无法忘记那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冬尼娅……

  前不久,我又一次路过了××镇。我想起了我的站长朋友。我一路打听到了他工作的那个驿站早就被撤消了。

  “那位老站长还健在吗?”

  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情况。于是,我决定去一趟我熟悉的那个地方,租了几匹快马,迅速赶到了H村。

  那时正值深秋时节,昏暗的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一阵阵冷风从刚收割完的田野里扑面而来,带走了树上的叶子,红叶和黄叶在空中胡乱飞舞。刚一走进村庄,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在老驿站的一个小屋旁停下了。一会儿,从前厅里(冬尼娅在几年前曾经在这里亲吻过我)走出来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她回答了我的疑问。原来老站长去年就死了,他以前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一位酿酒工,那个胖女人就是酿酒工的夫人。我觉得自己白折腾了一趟,而且还白白地花了七个卢布。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那个胖女人。

  “他喝酒喝多了,醉死的,大人!”

  “那他的坟在哪儿?”

  “就在村边上,和他老伴的坟挨着。”

  “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他的坟上看看啊?”

  “为什么不行呢?喂!我说万卡!你跟小猫玩得差不多了,快过来!带这位大人到坟地上去,带他去老站长的坟头那。”

  话音刚落,一个衣衫褴褛、长着红头发的一只眼小孩跑到我跟前,他立刻带我去村边的坟地了。

  “您认识去世的老站长啊?”我在路上问那个小孩。

  “当然啦,他以前教我刻笛子。以前,他一从酒店走出来(愿他早日进入美丽的天堂)我们就会跟在他后面,大声喊:‘老爷爷!老爷爷!给我们点核桃吧!’然后他就会把核桃分给我们吃,他经常和我们玩耍。”

  “那些来来往往的旅客都记得他吗?”

  “现在来这里的客人少了,陪审员有时会顺路过来,但他从来不打听死人的事,夏天的时候,来过一位夫人,她问起了老站长,也去他的坟前看过。”

  “是一个什么样的夫人呢?”我好奇地问他。

  “是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夫人,她坐着一辆六匹马拉的车,还跟着三个小少爷和一个奶妈,对了,还有一只小哈巴狗。当她听到老站长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就大哭起来,然后让三个小少爷乖乖地待在那里,自己去坟头了。我还主动提出给她带路,可太太说自己认识路,不用我带,她还给了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呢!你看,多好的夫人啊!……”

  我们一会儿就走到了坟地,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野地,没有栅栏围着,地上立了很多的十字架,但是没有一棵树,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凄凉的墓地。

  “这个就是老站长的坟了。”小孩说,他一下子跳上了一个沙堆,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埋在沙堆上,上面还钉着一个铜制的圣像。

  “那位夫人也来这儿了吗?”我问小孩。

  “当然了!”万卡回答说,“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她在上面躺了很长时间,后来她回到村里,请来了神父,给了他一些钱,就坐车离开了,她还给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呢!你说,她是一位多好的夫人啊!

  我也给了红毛小孩一个五戈比的银币,这次旅行我收获了很多,即使是花了七个卢布也不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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