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李云德 | 字数:5294
  雨后第四天早晨,陈子义睡醒,睁眼看看,太阳已经出来了,**里已经没有人,赶紧爬起来。

  陈子义的病好多了,浑身感到分外轻松,心境又宁静又平和。他穿好了衣服,敞开一角篷布往外望望,山野里的雾气正在消散,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流云,云层下有成群的云雀,飞得高低不等,嘀哩哩的叫声象敲起无数清脆的铜铃,又柔和又嘹亮。陈子义望着,心里升起一种不可遏止的愿望——要上山去勘察。

  陈子义活动一下胳膊腿,在草铺上坐下来,掏出大烟斗点起了烟。由于白冬梅的劝告,几天来一直是没有吸烟,虽然有时忍不住,都克制了,也曾暗暗下定决心,从此要把烟戒掉。然而他跟许多吸烟人一样,能够下决心,可是没有恒心,闲暇难忍,就又吸起来。现在觉得烟味是那么香,吸一口感到很提神,认为这烟非吸下去不可了,甚至对自己戒烟的决心感到荒唐。他陶醉地吸着烟,准备要吸个够。

  陈子义静坐了一阵,感到**里很寂寞,希望跟人谈谈。他想起了佟飞燕,这姑娘在的时候,宿营地里就显得分外有生气,早晨起来就可以听见她的爽朗笑声。自佟飞燕那天夜里没回来,他就以老年人特有的心情关怀着她。他还盼望着葛锋。这几天来,他为了摆脱罗伟给他的苦恼,躺在铺上整天看葛锋借给他的书,看了几篇毛主席的著作,还看了刘少奇著的书,感到收获很大,有许多话想跟葛锋说说。今天,白冬梅意外地来的这么晚,每天她早早的就走来给他试体温、打针和吃药,现在太阳都很高了,白冬梅还迟迟没来。

  陈子义吸完一锅烟,又装满了一锅,手捏着烟斗,站起来向各处瞅瞅,希望找张地形图,看看铁架山离这儿有多远,然而找了一阵也没有找到。这时,他听见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白冬梅。

  白冬梅的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象是刚才哭过了的,一只胳膊用药布吊着,浑身疲乏无力,连背着个药包子都显得吃力。

  陈子义对白冬梅这种形容憔悴的模样很惊讶,关怀地问:“白冬梅,你这是怎么啦?”

  白冬梅避开陈子义的探询眼光,说:“陈工程师,你又吸烟啦!”

  “啊!”陈子义想起来了,抱歉地想把烟斗里的烟磕掉,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用央求的口吻说:“让我吸吧,吸了半辈子的烟,现在是没法戒掉的。你不会吸烟,可能不了解吸烟人的**,这几天把我憋坏啦。吸烟就跟吃饭一样,饭一顿不吃饿得慌,烟要是不吸瘾得慌。”

  白冬梅瞅了瞅老头的米红烟斗,叹了一口气,开始给老头试体温,试完又拿起听诊器给他检查。

  陈子义看白冬梅失神的样子,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问:“小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伟又欺侮你了吗?”

  白冬梅把头一摆说:“你不要提他。”她给陈子义检查完,留下几包药,背着药包子匆匆离开了**。

  陈子义目送着白冬梅,暗暗感到奇怪,她今天对罗伟的劲头怎么这样大,一谈到罗伟脸色都变了,匆匆地离开了**。他猜想小白又是跟罗伟吵架了,对她很同情,对罗伟很生气,忍不住地想去找罗伟。他遵照白冬梅的吩咐吃了一包药,迈步走出**。

  陈子义刚走出**,看见了贺林,向贺林招招手说:“小贺,你来一下!”

  贺林走到陈子义的跟前,打量着老头问:“陈工程师,你好了吗?”

  陈子义说:“好了。”

  贺林高兴地说:“谢天谢地,你可好了!现在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资料搞得一塌糊涂,鲁队长着急坏了!”

  陈子义问:“小贺,你看见罗伟了吗?”

  “罗伟?”贺林冷笑一声,说,“罗伟已经溜走了,我连他的鬼影子都看不到啦!”

  陈子义听着受了很大震动,两眼盯着贺林问:“你说什么,罗伟开了小差?”

  贺林忽然想起来,白冬梅不让把这事告诉陈子义,可是现在已经说出口,没有办法挽回了。他眨了眨眼睛,想不出别的道道,索性就告诉了他。罗伟在昨天就离开了普查队,临走时给白冬梅留下一个纸条,上写:“你使我的心受了严重的创伤,我无法再呆下去,别了!”

  陈子义万感交集,脸上变颜失色,用颤抖着的双手抓住贺林的肩膀,眼盯盯瞧着贺林,似乎是不相信贺林的话,想再追问个水落石出,可是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放开贺林转回**。

  贺林看陈子义的激愤样子,知道闯了祸,急忙跟着走送来,想安慰老头几句。

  陈子义向他摆摆手说:“贺林,你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

  贺林站了一下,慢慢地退出了**。

  陈子义没有想到,罗伟会这样不光彩地离开了普查队,他对罗伟的一片心思都白费了。对于罗伟他不觉得可惜,使他伤心的是:觉得他对不起老朋友罗伯瑞。罗伯瑞临死时把儿子托咐给他,对他那么信任,而他辜负了这种信任,没有把罗伟引导到有广阔前途的勘探事业上来,没有使罗伟成为象罗伯瑞那样的工程师。

  **敞开着,风吹进来,带着花草的芳香,几只燕鸟落在**上,冲里边叽叽叫着。陈子义闷坐了一阵,打开行囊,找出罗伯瑞留给自己的遗物:一把扩大镜、几本书和一本日记本。多少年来,出于忠诚的友情,他把这几件东西一直保留在身边。他翻开日记本,第一页上贴着罗伯瑞的照片,看着照片想起那段辛酸的经历。他对着照片说:“罗大哥,请你不要见怪,老弟辜负你啦!”他说着眼泪滴了出来。他在**里呆不住了,披上夹大衣走出**。他到白冬梅住的**去看看,见白冬梅不在,转回来走进队部的**。

  鲁云超看见陈子义进来,连忙站起来说:“陈工程师,你的病好了吗?”

  “好啦!”陈子义走到桌边,在鲁云超的对面坐下,扫了**一眼,然后把眼光落到鲁云超的身上,说:“真没有想到,罗伟离开了地质普查队,这事真够白冬梅受的?”

  鲁云超叹了一口气说:“这有什么办法,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道路,他硬是不想干下去,拉也拉不住他。你瞧!”他把一张纸递给陈子义。

  陈子义接过来看看,是罗伟的辞职书,马上扔到桌子上。

  鲁云超说:“这是在罗伟的草铺边发现的,他起早就偷着跑了,真没有想到……小白这个好心肠姑娘,遭到了这么大的波折。”他对罗伟的事完全出于意外,不了解罗伟跟白冬梅闹的矛盾,也不了解那天晚上罗伟跟陈子义闹翻了的事,当有人向他说罗伟跑了,他还不相信,后来看到了那张辞职书才相信的。

  沉默了一会儿,鲁云超说:“陈工程师,事情全挤在一起了。肖局长给我们来信了,说是最近要来一趟,我们现在搞得这样狼狈,这真是火上加油。你在闹病,罗伟开了小差,葛锋不顾一切地领小佟跟老猎人去跑,连一个主要技术员都没有,图纸资料还是乱七八糟,肖局长若是突然到来,叫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呀!”

  陈子义听着也有些发急,肖局长若是最近到来,确实难以向他交代。他劝慰地说:“不要着急,我已经好啦。我想葛书记和佟飞燕也快回来了,到今天他们去铁架山已经有四天了,有没有矿已知分晓。”

  “我毫不怀疑,他们只是一次长途打猎而已,不会有什么成果。”鲁云超说起来就很生气,脸色涨红,“简直是太不象话了,为了搞自己那套,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竟带领佟飞燕跟老猎人去跑,这不是成心拆我的台吗!”

  陈子义看看鲁云超的憔悴脸膛,对他很表同情。不过他又不同意责难葛锋,葛锋并不知道自己病倒,不知道罗伟开了小差,也不知道肖局长最近要来,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只要调动起来是可以应付的。他既找不出安慰鲁云超的话,也不愿意替葛锋辩护,只好沉默不语。

  鲁云超期望陈子义能够起来批评葛锋,老工程师不论在上级和群众中的威信都很高,他说话了对自己非常有利。说:“他拆我的台,也是拆你的台,佟飞燕是你的最得力的助手,正需要她的时候,他领她跟老猎人去跑。他对咱们的计划始终是抱着否定的态度,对待技术人员的态度口是心非,嘴里喊要发挥技术人员的力量,实际上对老猎人看的那么重要,照这样干下去我们队是无法干好的。陈工程师,你不能保持沉默,应该展开斗争,现在是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陈子义仍然没有吱声。他对他们的争论有自己的看法,想婉言劝说老鲁几句,看老鲁的肝火正旺,就不说了。

  鲁云超看陈子义默默不语,有些泄气,暗想:这个老头子是指望不得的,除了地质学以外,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想让他起来跟葛锋斗争,比要哑吧说话还难。他不再说什么了,一个劲的吸烟。

  沉默了一会儿,陈子义站起来走出**。刚走了几步,听见鞭子响,抬头望去,见孙大立和石海拉马回来了。

  孙大立挽着裤脚和衣袖,头戴尖顶斗笠,脱下一件外衣搭在肩上,响亮地打着响鞭,吆喝着白马往前走。他看见了陈子义,老远就喊:

  “陈工程师,你好啦?”

  “好啦!”陈子义迎前几步,看马身上驮着很多东西,把白马都累得出了一身汗。问:“老孙,运来些什么?”

  “这回有菜有油吃啦!”孙大立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兴奋地说,“这回运来不少菜、油,还有猪肉。他们还说继续供应我们,真是大力支援。现在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我们要好好干一场啦!”他说着高兴得挥了两鞭,清脆的响声把落在**顶上的鸟儿惊飞了。

  孙大立来到队部的**前,把鞭子交给石海,迈步走进**。

  鲁云超已经听见孙大立在外边说的话,向他说:“你这一趟搞的很顺利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很顺利!”孙大立说,“葛书记下乡跟当地党组织、政府和群众联系的很好,干部和群众对我们很热情,积极支援我们,现在就看我们的啦!”他过去倒上一碗水,一口气喝下去,抹一把山羊胡子上的水珠说:“现在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天气又很好,我们要上山继续勘察啦!”

  鲁云超说:“好啊,你去告诉石海,要把生活搞好一点。”他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步子思索了一阵,向孙大立说:“你把全体队员都召集起来,开会布置一下工作。”

  “好!”孙大立又喝了一碗水,放下碗说:“要不要叫厨房准备一些干粮,好给队员们在野外吃?”

  鲁云超说:“要准备一部分,不过不能全部上山勘察,要留出部分人在家整理和修补毁坏的图纸资料。”

  “要留下多少人?”

  “起码要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地质技术员要抽出四五名。”

  孙大立认为这样不妥当,说:“我提个意见。咱们队只有七名地质技术员,你留下四五名,只剩下部分地质工和线习生,这样一来,可要使勘探工作受很大影响。整理资料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干嘛现在要下那么大的力量呢!以我看,留下一个人就行,趁天气好的时候,应该让队员们全部都上山勘察,找矿要紧哪!”

  鲁云超摇摇头说:“不行啊!肖局长最近就要来,我们拿不出个矿山,这一阶段的勘察成果又是乱七八糟,交代不下去呀!我们得有个准备!”

  孙大立皱起了眉头,看出队长下这么大的力量去准备,不过是为了要掩饰错误和缺点,觉得这样做不对头,便直爽地说:

  “鲁队长,我认为你这样安排工作不对头。肖局长来了就如实汇报,干嘛要下那么大的力量去准备,问题已经发生了,用不着去掩饰,不能因为这个影响找矿!”

  鲁云超的心绪本来就不佳,感到老孙的话很刺耳,认为他太放肆了,闪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说:

  “孙大立同志,你嚷什么,你不能这样放肆,你管的太多了!”

  孙大立两眼注视着鲁云超,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炮筒子脾气,压低声音说:

  “我的性子不好,说话嗓门高,我应该克服。不过,我是个老工人,是党支部委员,我看着不对头,有权利提出意见!”

  鲁云超把孙大立跟葛锋联系在一起,觉得他们藐视队长的权力,有意跟自己作对,气得脸色涨红,气势汹汹地说:

  “你可以提意见,但不能下命令!我这个队长就是不称职,也是分局任命了的,我份内的事让我自己管好了,有问题我来负责!”

  孙大立听这话很噎脖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憋得脑子发涨,脸膛闷得要爆炸了。这时,他看见石海走进来,眨着眼睛瞧热闹。他觉得在这个坏蛋面前不能再同鲁队长争论,便转身走出**。

  石海目送着孙大立走远了,回头瞅瞅脸色涨红的鲁云超,同情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老孙越来越不象话了,现在不仅自动地担当了副队长的角色,还想压过队长一头?”

  这话更是火上加油,鲁云超感到受压抑,心里火烧火燎的。

  石海在草铺边坐下,悄悄观察着鲁云超,看队长现在的情绪不佳,觉得是个机会。他筹思了一下,感情深重地说:

  “作为你的老部下,老同志,对你现在的处境不能不感到同情和痛心,唉!真是没有办法,一个工人就随便在你的面前发脾气!”

  鲁云超瞪了石海一眼,烦躁地说:“你不要絮絮叨叨的,我用不着你同情!”

  石海狡黠地瞅着鲁云超,手里摆弄着马鞭子,慢吞吞地说:“同情也罢,不同情也罢,反正是无能为力!连你当队长的处境都这样,我一个小职员又能怎么样。现在,队里的几个主要干部都跟着葛书记走,完全把你孤立起来,我看你还是不要再跟葛书记争论了,不然你就会吃亏!”

  “算了吧!”鲁云超向石海挥一下手。他烦躁地在地上踱着步子,感到自己确实很孤立,队里的几个骨干都不支持自己,连老工程师为了质量和图纸受损失问题也对自己不满意。他愤慨地想:“照这样子下去,这个队长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石海不露声色地坐在那里,看队长这样烦躁,心里暗暗高兴,更加放肆起来。说:“葛书记真是有两下子,队里的人都很称赞。不过,他也有缺点,他跟佟飞燕闹恋爱闹得热火朝天,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大家议论纷纷。说实在的,连我都看不惯,那天我亲自看见他到佟飞燕住的**里去唠了半夜。群众还反映说,他跟白冬梅还有些瓜葛,罗伟开了小差跟他也有一定的关系。唉,咱们队里的事就是乱!”他又叹了一口气,摇动着马鞭子走出去。

  **里只剩下鲁云超自己,他仍然不停地踱着步子,心里烦躁极了。暗想:“这个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生活艰苦倒不要紧,工作不顺心,人也闹别扭,在这里要搞出个什么名堂,真比登天还难!但是我不能让人挤走,葛锋呀,葛锋,咱们瞧吧,看谁会栽斤斗!”

  外边响起了哨子声,孙大立用洪钟般的声音喊:“全体队员到二号**里集合!”

  

使用第三方账号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