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

作者:司马文森 | 字数:2645
  三

  晚上,老黄由大林陪着到顺娘家去。她家在山坡上,一间独家寡屋,泥墙残瓦,其势将倾。门前有竹篱一道,圈住一块菜地,屋后是一片樱桃林,樱桃林后又是一片松林,连绵不绝直通青霞山。走进门,烟气熏腾,一间空洞熏黑的大房,用篾片分隔成三小间,一间充卧室,一间当柴房,中间那间是灶间、起坐间,又是一饭厅。但在柴房里却有个小阁楼,放了些破烂家具,没有天井,仅有几面小窗。只要土灶一生上火,满屋就烟气腾腾。

  这时,在土灶前矮凳上坐着一个圆头大耳、浓眉阔口、身材魁梧、粗手大足的中年农民,和那在灶口添柴搅火的顺娘,正在低低地说着什么。一见老黄、大林进去,连忙起身,大林把他介绍给老黄:“汪十五。”老黄紧紧地握住他的大手:“早听王同志说过你。”汪十五满怀热情地说:“我们总算把你们盼到了!”他回头望了望顺娘,“她什么都对我说了,说有红军来领导我们革命。”老黄也很激动,说:“组织上派我来,要向大家学,一起干!”汪十五爽朗朴实地说:“只要你叫干就干,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又回头去探顺娘,“你说是吗,顺娘?”顺娘也说:“老黄同志就住在我们村上,要说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大家坐下。”她打开锅盖,水已开了,用铁勺大瓷碗给大家盛水喝:“买不起茶叶,喝碗热水吧。”大家坐定,端着碗喝水。

  喝过水,老黄就说:“今晚上和大家见见面,听听情况,小组会明天再开。”汪十五也说:“你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常常见面,我们就安心。”大林也说:“过去老陈同志和我到这儿来,工作都没做好,叫同志们失望,这次老黄同志来打算整顿一下。不过,他想先了解一下你们村上的、镇上的,还有池塘,特别是许为民的情况……”老黄从旁插嘴道:“这叫知己知彼。”大家都笑了。汪十五说:“叫我说大道理,说不来;诉许为民的臭史,三天三夜也诉不完。”他转向顺娘,“池塘情况你最熟。”顺娘一听池塘两字面色就变了,她说:“我有怨气,我有仇恨,就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老黄道:“对我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需要。”十五道:“就说许为民的臭史吧!”顺娘道:“你先说,我补充!”

  那许为民,由于在南区拥有大片田地、不少财产和实力,号称为实力派。南区平原向有刺州谷仓之称,而许为民则占了南区平原土地的百分之五十以上,并设有专门管理机构进行管理。当侨资刺禾公路开办之后,许为民想:“收地租没有办工商业利息厚。”便卖去一部分田地改营工商业,他在公路线上独资辟了个商埠,名为为民镇。

  这为民镇因地处南区平原中心,交通便利,开市以来极为兴盛。许为民利用他的地位、影响,拉拢了不少归国华侨、乡下地主和刺州、禾市大商家在这儿经营。但主要的企业却由他一手垄断。他垄断钱庄、当铺、火力电厂、碾米厂、赌业、**、烟馆和饭店,叫作“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为了保护这些财产,他还豢养一支私人武装,名为“商团”,实是他私人卫队,由大少爷许添才兼任商团团长。

  许为民家住池塘。这池塘是南区唯一大乡,人口近万,全是现代化建筑,有街市、戏院、学校,还有电灯照明。为了保护他一家安全,他还在池塘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建筑四座水门汀炮楼,也在出入孔道设立城门式闸门,每个闸门均派有商团把守,防卫可为周密了。由于四乡不宁,许天雄猖獗,四乡大小富户日夕数惊,争相投奔池塘或为民镇,托许为民庇护,益使这两个地方日趋繁荣。

  许家为一大族,人丁达一百余名,许为民在池塘乡内筑一巨大府第,人称“许公馆”,有近百间房屋;府第外筑以护墙,与外界隔开,自成天地。许公馆平时少有人进去,内中情况无人得知,但片言只语流传出来的,大都使人毛发悚然。据说在公馆中,许为民私设刑堂、监牢,经常拷打禁闭那些纳不起租谷的佃户和那些被认为“有罪”的人。

  许为民虽年已七十有二,而妻妾成群,生有二十多名儿女,近五六十孙男孙女,为了服侍这些老爷太太,丫头、养娘、长工也不下一百。这些大小少爷淫辱丫头养娘,被认为是公开合法,并且还公然拐骗良家妇女。在公馆里有座后花园就是专供许为民和他的少爷们淫污良家妇女用的。

  贫苦佃户被迫把自己女儿、少妻,抵押到公馆里去当丫头养娘的不少,她们被糟蹋得不成人样儿了,就被管家按照主人的意旨发放出来,有的贱价卖了,有的就被送到为民镇**里去当娼妓。

  汪十五说:“有次快活林门口来了个老农民,他要见一个叫金凤的**,二龟公不让他见,那老农就双腿跪倒在大路口,用拳头捶打胸膛,哭闹着说:我仅仅是把女儿抵押给东家,又不是卖给你的。从前人在公馆不许见,现在打下快活林啦,又不许见,你们有良心没有?商团丁拉他、打他,他都不肯离开。说:不许我见,我就死在这儿!说着又用头去撞石灰楼柱,把那些二龟公二龟婆闹得没了办法,才允许他见。那金凤一出来,面如黄蜡,骨瘦如柴,看来还只有十四五岁,却捧了个大肚皮。老人哭着问:孩子,你怎么啦,生蛊?那小女孩,也哭不成声,说:爸呀,不是病,是十八少害的。”

  顺娘也说:“为什么池塘到处在闹鬼呢?原来鬼就出在许公馆里。住在公馆附近的人都说,三更半夜时常听见有鬼哭声从公馆里传出,什么鬼呀,说穿了也不过如此,原来是许家深夜在打人,被打的人哀声惨号。四乡地主、保长随便抓人,一上手就说:送许公馆严办!人一进了许公馆就像进了阎罗殿,不用想活了。”

  老黄问起她那死去丈夫的事,顺娘一肚子怨气说:“离开宋家我没怨气,落得个自由自在,就是心里不服。我那死鬼男人要有胆量去偷抢那地主、恶霸的东西,我倒心安理得,就是不中用、胆小。那件冤案后来也弄明白了,干的不是我那死鬼男人,是那地主家自己人。错杀了人,许为民还得意,说:错杀九十九也不走脱一个真的。他老子迫死我男人,当龟公的儿子就来迫我入火坑。”汪十五说:“那次顺娘真险呀,这条命是捡来的。”

  一提到这件冤情,顺娘双眼就充血,发出熊熊火焰,愤激得浑身直哆嗦,一声:“苦呀!”双手只一拉,敞开胸膛,露出胸口正中一个深陷、紫红色的大伤疤,“你们看,就是这个,当时我只有恨,想死,一把剪刀刺进了一半……”说着,又呜呜地哭。

  大家难过地低下头……

  一直到夜深,老黄、大林才回宿舍。陈聪还沉沉地在做他的酒仙梦,看来要直睡至大天光。大林问老黄对这次会见印象如何。老黄说:“看来这儿也很有作为,顺娘和十五两个同志都不错。”大林道:“一个是满腔仇恨,另一个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要求改变现状,都有革命性!”老黄说:“这种人到处都有,问题是我们如何去发现、动员、组织。对他们革命性必须发扬,积极性要保护。这儿的局面看来还不坏,要利用有利条件,也来个大发展。”接着,老黄又问了关于沈渊的一些事情,并决定明天和他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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